帮忙签字的人

作者：莫吉托

急诊夜班，有个小伙子和同事聚餐，喝大了，刚和同事们散伙，骑着电动车一头撞到了树上，结果脾破裂大出血，被同事们拉来了医院急诊手术。

这个小伙子送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已经因为失血性休克神智不清，被一群年轻人簇拥着送进来，估计是一起聚餐的同事。“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年轻人都很着急，我说我们一定尽力，但是现在他这样的情况非常危险，饱腹状态又是合并多发伤，血压不稳，神智不清，不管手术还是麻醉的风险都非常大，但是得赶紧手术把血止住才能保住性命，授权是谁？谁来签字？

之前七嘴八舌的年轻人都不说话了，互相看看对方。“手术是谁签的字？现在麻醉也是同一位授权人签字。”我知道手术医生已经和他们谈过话了，手术知情同意书已经签字，只是情况紧急，我还没来得及去翻阅病历查看。“是我签的字，那时候他神志清楚，自己授权给我的，现在叫不醒了，我联系他家里人，打电话直接挂断，都以为我们是诈骗团伙……”一个穿黑衣服的小伙子站出来说。

“医生，这手术这么大风险，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多问一句，他帮忙签字会不会负什么法律责任啊？”旁边的另一个小伙子问我。“你赶紧签吧，救人要紧。”我还没说话，后面一个女生着急地催促。“也是，先救人。”黑衣小伙子没再犹豫，把字签了，另外几个一边拍照拍视频，继续联系家属。

还好手术顺利，家属也终于相信了他们赶到了医院，送出手术室的时候，同事们如释重负，凌晨5点看着小伙子安全送入监护室才散去。

小伙子醒过来一定会很欣慰有这么帮好同事，毕竟能够帮忙手术签字是种特别的托付。见过身边没有人陪着昏迷送医院抢救的，只能是先由医院总值班的主任帮忙统一签字，冠以“无名氏”的姓名，再找警察寻找身份和家人，不用交待风险也没人告知之前的病史，只要全力抢救就行，多少有些深海摸鱼的感觉。

大部分的手术签字是患者本人或者直系亲属，当然如果风险特别高的手术，我一般都会选择和家属进行谈话，以免影响患者本人的情绪。医学生的时候老师就教过我们，如果患者的家属众多，病情危重，就要把所有在医院的家属叫到一起谈话，以免家属和家属之间再次传话表达有不准确，意见不合，还得一次又一次去沟通。

也发生过一些特别的情况。

一次有个患者都已经躺在了手术准备室，马上就轮到手术了，他让我想办法把他老婆叫进来，还想再交代几句。

这个老大爷有心脏方面的基础疾病，虽然是个骨折的小手术，我们还是和他爱人以及儿子交待过一些术中可能发生的心脏的风险。我出去找他爱人的时候，他爱人正和儿子坐在家属等待区，默默抹着眼泪。我喊她的时候，她很紧张，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让她别紧张，就是老爷子有几句话要交待。她换上隔离衣，红着眼睛进去，我还没来得及回避，就听到老爷子迫不及待和他爱人交待，自己还存着一张银行卡，放在哪里，密码是多少多少，如果这回手术真的有什么意外，都没人知道还有这么笔钱。谁能想到如此朴实的大爷，竟然存下这么大一笔钱，别说我了，听到那笔金额，连他爱人都张大了嘴，忘记了手术的风险，脑海里估计只剩这笔钱带来的震惊，眼泪立马不流，笑容藏不住地渗透在了咧开的嘴角边。

不过手术顺利，否则还真像拍电视剧。

后来和同事说起这个事情，同事说，他碰到过类似的，不过那个老爷子更精明，找同事借了纸和笔，写了张小纸条，上面是银行卡的密码，托我同事保管，说如果醒不过来让同事交给家属，如果醒过来了，纸条要还给他。同事拿着那张纸条也很无奈，大概是自己长了张令人信任的脸，所以承担了这么艰巨的保密和保命任务，到了下班点都不敢走，直到等老爷子醒了之后赶紧把纸条还给人家才敢下班。

外地慕名而来治疗的一个姑娘让她门外的哥哥签字，我找过去的时候感觉那个哥哥特别心不在焉，谈麻醉相关风险的时候三番五次打断我说话，着急签字。我问：“你到底是她什么人呢？”“我当然是她哥哥啦，她手术的字都是我签的，说完了吗？我一会儿还有事，赶紧签了。”“手术过程中你不能离开太远，有任何突发情况我们都是要联系你的……”“我在医院我在医院，你打电话我就过来，你放心好了。”他有点不耐烦。我见过很多家属，都是想再听医生说的仔细些，多些内容多些风险的，哪里有这么着急离开的？不免怀疑，但医生也不是警察，又不能给人家测DNA，他们说是也只能是。直到我麻醉另一个患者的时候，又碰到了这个哥哥。“你到底是谁的哥哥？”我认出了他，他没有认出我。“我是***的哥哥啊！”他准确地说出了病人的姓名和病情，病人也坚持门外的就是她哥哥。

等那个姑娘麻醉醒了，我和她说手术顺利，让她放心，然后问她，陪伴的真的是她哥哥吗？她才松口告诉我，是网上请的陪诊师，就是花钱能陪你检查约医生的那类服务，因为是外地过来，家里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办法陪伴，就只能花钱买服务，怕全麻手术没有家属陪伴签字，他们也让陪诊师帮忙。“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他们没有签字的权力，可是我家里人真的过不来，一个人手术太害怕了，有个人在旁边陪着总是心安些，即使是花钱买的。”

手术室里每日上演的就像一幕幕电视剧场景，有时候比电视剧还精彩。不得不手术是件悲伤的事情，但手术的时候有人能陪伴在身边，能承担风险签下同意手术的字，是值得感恩的事情。

来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