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12月,我们厂全面复工后,我转到了十二车间,跟做手机主板的产线。
值得一提的是,我已从原先的产线技术长混到了技术组长,十二车间的三个技术小队全听我指挥,虽然日常工作还是开关机,但大小算个领导。除了地位的上升,我的工作也松缓了不少,开关机不用再亲力亲为,也不用再来回巡线,只需注意文书工作。更重要的是,以往我让出去的烟和酒,如今都回来了。
这段时间该怎么形容呢?
“年少有为”大抵如此吧?但我的室友秦小军极度不认可,他给我的评价是“小人得志”,并且经常揶揄我:“成天背着手,红塔山都不抽了,他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厂长了。”
我就权当他是羡慕嫉妒恨了。
韩三姐当时是新一批进厂的员工,在一号产线做平板测试。韩三姐四十岁左右,在外形上,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论穿衣打扮、长相特征还是工作形式,她与其他员工无异,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普通。
一次她的工作电脑出了故障,重启无济于事,需要更换主机。本来这种小事轮不到我来干,但我在线上觉得无聊,想出去走走,就接了我“小弟”的工作,带着韩三姐去了仓库。
仓库正好在秦小军的车间,他见我来,冲我使了个眼神。我心知肚明,换完主机,便让韩三姐先回去,然后到线上跟秦小军聊天。
那段时间我受秦小军的影响,迷上了3A大作,玩得废寝忘食,一有闲空,俩人不是玩就是聊,或者一起鄙视玩国产游戏的玩家。
我俩聊了有十几分钟,直到线上班长喊秦小军回去。我正想走,发现韩三姐站在生产线的另一边,两手抱着主机,看着我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我问她咋没回去,她说主机过安检要提货单子,没有不给出。我狐疑地看她一眼,问咋不给我说呢?她说见我聊得热,没忍心说。我在心里鄙视,就是想偷懒,还不忍心说。
回去路上,韩三姐忽然说了句:“杀基兰的是奥德里斯科帮,不是剥皮帮。”
我听得愕然,过了两三秒才“啊”了一声:“你也玩啊?”
她点头说:“开放世界做得不错,手感也蛮好,玩了这个,再玩巫师都不习惯了。”
我惊讶地“我操”一声,激动地说:“真没想到!”
韩三姐笑着看我:“没想到我这种年纪的玩游戏啊?”
我使劲儿点头,韩三姐笑了笑,没说话,我说:“大姐游戏玩得多吗?”
她想了想说:“也不多,差不多一百。”
我迟疑了片刻说:“个?!”
“对,一百个。”
我再次感叹,连忙把主机夺过来,与她肩并肩往前走。即将到我们车间时,我乖巧地问:“大姐,您今年?”
她大方地笑笑:“到三月,四十一。”
“咋称呼呢?”
“我姓韩,在外别人都叫我三姐。”她伸出手,想要接回主机。
我极力推脱,抱住主机就往车间跑,笑嘻嘻地说:“我给你安上,三姐!”
此后,因为游戏这个纽带,我常常去找韩三姐聊天。在这方面她很有经验,不管什么类型的游戏,只要我说出名字,她都能理出个一二三来。更夸张的是,有关游戏的插件、mod或者衍生模组她都有钻研,还亲手做过游戏地图。
起初的那几天对我来说是个很奇妙的体验,后来我才明白,这主要是我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心态作祟。
在当时,我很难接受,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女性,放人群中也并不显眼的中年女性,更重要的是——在电子厂当一线员工的中年女性,却对年轻人热衷的游戏颇有研究,甚至经验比我还要丰富。
这给了我很大的落差感,我的震惊与仰慕只保持了不到两天,之后就变成嫉妒,对话口气也不怎么友善。比如我会在她说完一个游戏话题之后,暗讽地说一句“真没想到”。而她并不生气,有时还会跟着我的讽刺自嘲,说她就像“赛博朋克”。
但没过几天,我的自大就落了地,因为我发现,韩三姐上过大学,还是个本科生。
对于过去,韩三姐很少与我谈论。倒不是逃避,而是没有必要,这是她的原话。
她说,她老家在河北,大学毕业,在外企工作过,炒过股,当过黄牛,干过自媒体,还在朋友圈做过微商,“但除了大学都没成。”
说到这儿她就停了,不管我再怎么追问她都不想再谈,我记得有一次我问她:“都因为啥没成?”
她果断地说:“懒。”
说完她问我:“你听没听过那个理论,说‘人会跟着时间变化’,我觉得这话太绝对,我就没变。”她笑着看我一眼,“我懒了半辈子了。”
二
2010年,在上海某外企工作的韩三姐忽然辞职,对外理由是回家结婚,但实际的目的,是去广东看一场演唱会,那年她28岁。
按照她一开始的想法,是想辞职后玩一段时间,等到休息够了,再重新对以后的道路进行规划。但从那年开始,她就再也没干过一份稳定的工作。
据她讲,在那之后,她利用积蓄炒股,眼光独特,炒啥赔啥。后来又倒卖各类门票,但一出发就有局限,人气高的搞不着,人气低的不用抢,干了几个月,反而砸手里不少。接着就安稳了,干脆啥也不捣鼓,一直窝家里打游戏,没钱了就去干兼职。
这十多年来,韩三姐基本都是这样,除了中间干过微商和自媒体,总体流程都没变,一个字:躺。
我问她:“是规划好了过这样自由的生活吗?”
她不屑一顾地笑笑:“规划个锤子,就懒,懒得规划。”
在这十几年里,韩三姐干了几乎所有能干的兼职。
刚开始的那两年,韩三姐依托着自己的播音专业,搭上了一家庆典公司,给各种场合当主持人。活儿挺松散,一星期三四次,一次俩仨小时,内容不麻烦,工资也丰厚,有时赶上旺季,挣的比在公司还要多。
韩三姐说,散伙的前一天她熬了一整夜,就睡了仨小时。当时十一点开场,十点半她在幕后化妆,突然感觉有些累。“心理的累,就是感觉再干下去我会死的那种累。”
她没有迟疑,半分钟收拾好东西,避开带班团长悄悄地溜了出去。出了门,正好有辆公交车到站,她上了车,走了两三站后再换乘出租车,车上就把团长的手机号给拉黑了。
韩三姐说:“当时不懂,其实应该说一声。”想了想又说,“但确实累。”
我问她:“熬夜干嘛呢?”
她嘿嘿了一声:“打DLC。”
这之后,韩三姐还兼职过电视台的临时采编和主持,“其实就是销售,主要目的是找路人要手机号。”
这工作相比庆典主持就差多了,不仅时间长,工资还跟业绩挂钩,一天干下来累得心力交瘁。
但有一点好处,自由,想什么时候干什么时候干,“累一天休息五天,也就没那么累。”
韩三姐说,这或许也是她之后干厂子、保安以及服务员的原因。诚实,工作量就放在那儿,自由简单,最关键是没有负担,不用操心。
“人嘛,活个简单,贵在开心。”这是她的口头禅。
从2010年到现在,十三年过去了,韩三姐生活方式一贯如此,从未发生过改变。
但在其他方面,还是有着不小的变化。比如她变得不注重穿衣打扮了,以往出门还化妆,这几年明白了,人最主要是开心,折腾自己没必要,舒适就好了。
有次她很自信地问我:“我要不告诉你,你觉得我像四十岁的人吗?”
我脱口而出:“像。”
她没说话,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还有一方面,是她在钱上变节约了,不再大手大脚。想买一个东西时,先放着,要过一段时间还想要,那才买。“虽然大多数都买了,虽然还涨价了,但也算有效果。”
有好多次,我尝试问起她“家庭”这个话题,但她不置可否,或者直截了当地表示不想谈论。
在我与韩三姐接触的日子里,我发现她确实每时每刻都很开心,或者说乐观。她就像看透了生活的本质一样,快乐并不聒噪,而是随性,她既带有中年的睿智,又有青年的活力,上一次带给我这种感受的还是电视里的活佛济公。
我记得我问她:“是不是对于未来没有什么目标?”
她说:“可能是。”
我再问:“为什么呢?”
她很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非要有目标呢?”
三
在“目标”这一点上,我说错了,韩三姐并非没有目标,而且目标还很宏大——“环游世界”。
这个想法是她几年前看一档节目涌现出来的,她记得很清楚,叫《侣行》,一对夫妻到全世界旅行。
那期节目是俩人到巴西旅行,碰上了黑帮,情况挺危险,把带队的导游都差点吓跑。但意外的是,人家黑帮不仅没找这两口子的事儿,还请喝茶,询问在巴西有没有不方便之类的。
她说看到那一段,她突然有了俩感悟,一是人不能只看外表,二是旅行真的会给人带来见识。
说这话时她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惭愧地点了点头。
2016年,韩三姐从老家河北出发“穷游”。最开始的目标是周边几个省份,她不去大城市,而是无人问津的小县城,主要原因两点,一是小县城能够更直接地了解到风土人情和文化,二是省钱。
“不过跟电视上演得不一样,一点都不美好。”韩三姐说。
刚开始她来到了河南周口某个县城,在一个新农村附近找了家旅店,200块钱租了七天房。
起初她兴致勃勃,很有规划,周一到周四在村里闲逛,跟人聊天;周五到周天到县城溜达,平时没事儿还能下下农村,看人怎么种地。
但实施起来就没那么有劲儿了。村里都是熟面庞,冷不丁来个女人,一没亲戚二没工作,还到处找人唠嗑,整的村民都跟看神经病似的看她。
有个大妈跟她聊天,说前几年也有这么一个女的,说外地话,到处溜达,找人问话,没几天,有个人家的孩子就丢了。
县城也没意思,能逛的景点就那么几个,路人甚至比大城市的人还忙。好不容易捡着一个肯跟她说话的,友善归友善,但聊上一句,知道她是来旅游的,笑容当时就没了,眼神也变得特别机警。
后来韩三姐在同城APP上认识了一个好友,好友给她分析,外地女人,年纪大,来穷乡僻岭旅游,满足这几点要素的,没目的就是目的。
韩三姐问:“啥意思?”
好友说:“自己品。”
韩三姐气坏了:“合着都怀疑我是偷孩子的!”
不过也有开心的事儿。那时候,韩三姐在网上认识了一家非盈利救援队,由一群车主自发组织的,主要是免费拖车、免费车辆救援。韩三姐想找点活干,就加入了进去,负责出勤工作的拍摄与记录。
车队成员几乎都是男性,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听了韩三姐的经历,也跟我一样赞叹,“真牛X”、“羡慕”、“自由”之类的。
说到这韩三姐停了一下,顿了顿说:“我知道这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包括你,可能还有点幸灾乐祸在里面,虽然嘴上奉承,心里不知道怎么骂我傻呢。”
我想解释,韩三姐挥了挥手,又说:“就这事儿,我觉得咱文化上还是不行。不管真心的不真心的,等到哪天听到我这种情况不惊讶了,觉得正常了,那才叫进步呢。”
有一件事韩三姐记得很清楚。一辆厢货熄火了,排了两辆救援车,处理完正准备走,一个开雅阁的小伙子喊住她,特别牛气地说:“姐,坐我这个,他那宝来,坐着没排场。”
在车上小伙还絮叨,说开宝来那小子不行,不局气,没出息,车是最展示身份的玩意儿,攒了几年钱,却买了个破宝来。
韩三姐问小伙:“你这车自己买的?”
小伙说:“那倒不是,老头给买的。”
韩三姐憋不住了,捂着嘴笑。
小伙瞪眼了:“那你笑啥?我这全车二十来万,咱说实话,有的人想啃老还啃不了呢。”
四
这几年来,韩三姐的“全国游”并不纯粹,她不是一直在路上的那种人,而且效率也很慢。差不多六七年时间,她连北方都没走完,甚至连东三省还没接近。
要问原因,一是没钱,要打工赚路费;二就是懒。
她曾经参加过几次“自由行”,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起结伴去旅游,但过程都不是太好。有一次是骑行,从河北骑到南京、再由南京骑到重庆,最终目的地是拉萨。韩三姐一开始踌躇满志,但当天跟着骑了俩小时,还没出河北就累得不行了,最终叫了辆车,拉着自行车回家了。
用她话说:“这就像打游戏,开放式游戏,有人是线性任务做到底,一口气不带歇的。我就属于那种满地图溜达的,得逛几个小时才做任务。人如果连玩都那么功利,那也太悲哀了。”
还有一次是自驾游,四个女的,轮摊油费,开到哪儿算哪儿。这个形式倒好,但出现了“老鼠屎”。
开车那个女的出来是跟男朋友吵架,到山西临汾时,不知咋的又和好了,连夜开着车跑了。
说到这韩三姐叹气:“都什么人啊,不过我这旅游,确实是都在‘路上’,唯独见不着景儿。”
后来韩三姐有经验了,不寻人了,自己去。她也开始尝试新风口——拍短视频。
据她说在那个时候,哪个城市火了她就去哪个城市,以重庆、成都、大理为首的三个城市,更是去了不下五次。
她跟着互联网的脚印,有人拍美食火了她就拍美食,有人拍景点火了她就拍景点。当时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行业,一段视频,一段配乐,连脸都不用露,很轻易就能上热门。要是能人声说两句话,配个字幕,还能被评选为“优质视频”,其收益也非同小可。
但就算这样,韩三姐也没能坚持下来。
“累,第一感觉就是累,然后就是麻木,没啥能让我觉得好看,觉得‘哇’,就感觉我的眼睛成别人的了,咋说呢……”
我说:“不自由。”
“对!不自由。”韩三姐用手点了点我,“那话咋说来着,再喜欢的事儿,一旦成了工作,就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韩三姐决定不再拍视频的那天,去的是都江堰。
她当时的心情就跟那年做主持人一样,忽然感到全身乏力,提不起兴趣,有一瞬间,甚至想把手机给扔出去。然后就在那个时刻,韩三姐下定决心,不做了。不仅不做视频了,以后也不会发照片到朋友圈了。她自己的风景,她要一个人看。
说到这,韩三姐有些沮丧,想了想说:“网上的文章上说,当你真正决定要放弃一件事的时候,迎接你的是豁然开朗,是过去从未察觉到的美丽。”她转过头,说,“但我没有,那一天我过得都挺糟心的,也没发现啥美丽。”
我试探地说:“有些舍不得呗?”
韩三姐摇摇头:“不是。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我不是放弃,是退缩。我就是一个懒人,还贪婪,既不想干活,还想要钱。”
我哈哈笑:“这有啥的?谁不这样?是人都这样。”
韩三姐眼睛眨了眨,看着我,语气有些开心:“弟弟,可算说了句好话了。”
五
那之后,韩三姐也没停下,依然到各个地方旅游,只是从未再去过成都、重庆和大理。但用她的话来说那算不上旅游,一天24个小时,12个小时睡觉,3个小时赖床,9个小时打游戏,其性质跟旅游丝毫不沾边,不如说是换个地方生活。
她还定下了一个计划,每年上半年班,剩下半年就是玩。前两年疫情爆发,一直持续到上一年,这个计划也始终存在。
不过这个计划如今实施起来已经出现难度了,第一是年纪,第二是性别。说到这韩三姐顿了一下,应该还有第三,但她没有说出来。
总之,因为各方面的限制,她已经没办法再踏入主持这个行业了,“我原先的专业就像和我的年龄一样过了保质期,变得一文不值。”
最焦虑的那段时间,她开始做微商,卖三无化妆品、各地水果以及二手手机。“但中道崩殂了。”她新买的微信号没撑过三个月,就被人给举报封号了。
我记得我问她:“当时后悔不?”
她很洒脱地说:“后悔,应该在二十岁就出来,少玩了八年。”
我有些无语,认真地说:“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思考了一下,也很认真地说:“真不后悔。”
韩三姐在我们工厂待了三个月,她算了一笔账,工资加上返费、奖励金和全勤奖,这三个月她能拿到两万六千多块钱,几近之前半年的收入总和。每每说到这她都表现得特别开心,脸上洋溢着笑容,说自己最后追了一把“风口”,赶上了最后的高返费期,
“今年还没过去一半呢,我就完成我的目标了,秋季我再干三个月,下一年都不用上班了。”
很难想象的是,在一个全封闭没有窗户的车间里,韩三姐享受着工作机器的“嗡嗡”声,毫不在意时间的缓慢与工作的乏味,与我绘声绘色地谈论着她在路上的见闻。
我发现,不仅她的行为方式是自由的,内心也是自由的。
在这些见闻中,有一件事我的印象始终很深刻。
20年3月份,韩三姐去了贵州某个山区爬山,很晚才从山上下来,因为不熟悉道路,她稀里糊涂走的那条小径不通主路,而是到了一个村庄。当时天色已晚,没什么办法,韩三姐打算在村民家里借宿一晚,第二天再离开。
她敲开了一家村民的门,开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汉,但尴尬的是,老汉听不懂普通话。韩三姐连说带比划了半天,老汉才终于明白,点点头,让韩三姐进屋,然后退到一边用方言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老汉从橱柜里拿出了一袋面包,递给韩三姐时,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又避开。接着走出屋子,蹲在院子里抽烟。
在当时,韩三姐没办法准确地推断出那眼神的含义,但她第一直觉是怕,“就那一瞬间,我都幻想到我已经被囚禁了。”
韩三姐在屋里坐了大概二十多分钟间,老汉也同样在院子里蹲了二十多分钟,俩人就像在无声地对峙着。有好几个瞬间,韩三姐都想拔腿而逃,或者趁老汉不备,抄起墙边的工具敲他一棍子。
最后,一辆车开了过来,下来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女人告诉她,老汉是她爸,打电话说有人迷路了,让她们给送回去。而刚才很安静的老汉,这会儿正激烈地跟中年男人说着什么。
路上,男人乐呵呵地说:“我爸不会说普通话,他自己一人住,怕和你在一个屋你害怕,就在外面蹲着,但他说你好像更害怕了。”
韩三姐羞愧难当,不停地说:“没事,没事,麻烦你们了。”
男人笑得更开心了:“我爸说你这小妹有点憨憨的,让我提醒你,手机上有地图,还能叫车,以后别再迷路了。”
我听过之后,哈哈直笑,细想又觉得不对,我说:“我咋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故事。”
韩三姐一脸笑容,真诚地说:“那说明咱国家还是好人多呀。”
六
韩三姐的梦想,是在五十岁之前把全国走遍,原本这个内容精准到各省各市各县,后来她发现太不切实际,便缩减到每省每市,再后来是每省三个市。
她对这个定额依旧悲观:“估计以后还会再减,很伤心,就像游戏里的成就,达不到百分百,是个遗憾。”
从我跟韩三姐接触的这段时间来看,她确实是一个“懒人”。比如她说她的下一步计划是去日本,我问她:“你会日语吗?”
她说:“不会。”
我说:“那咋还不学。”
她摊开俩手,撇着嘴看我,意思明了,懒。
“那要是真到了日本,你咋跟人交流?”
她很不屑一顾地说:“所以才打工挣钱啊,挣钱了,雇个翻译。”
我不能理解:“那咋想的?自己学日语不更方便,又省钱,还是个技能。”
“聊这么长时间白聊了。”韩三姐一副失望的表情看着我,“我就是这种人,活给自己看的,不能辛苦自己。”
韩三姐临走前的一天,我又问到她28岁时的选择,我说:“是有什么感悟了吗?”
她想了很久,最后说:“不是。”
她说当年她快要三十岁了,没钱,没对象,工作发展也受限,正是人生中最焦虑的一段日子。
辞掉工作之前,她租了两年多的房子被房东收了回去,要紧急搬家,十分狼狈。就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想法:“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的。”
为此她惆怅了几天,然后发现,过自由的生活好像也不错,没有抱负,没有期待,没有压力。
“反正势头都在往‘碌碌无为’的方向发展,我就想,不如就成为这样的人。所以不算醒悟,是逃避。”
说完她停了停,然后笑着对我说:“最起码我过得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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