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Zz:很多人似乎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人喜欢看直播,并为了一个存在于屏幕里的人一掷千金。其实很简单,看直播在某种意义上与追星是相似的,它们的功能都在于提供某种情绪价值,只是它往往给的更多,也更直接。很多人对直播也存在误解,认为看直播的人一般都是游手好闲的有钱人,但其实不然。
我有几个做娱乐主播的朋友,其中一个则是我之前写过的,一个以农村小娇妻人设示人的年轻女孩。她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大哥的故事,那个大哥在国外,拿了国奖在宾大读的硕博,看她直播的时候他还在读博,写一些她连名字都无法理解的学术论文。最开始我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喜欢看我朋友的直播?
我朋友最早发的视频是农村变装系列,公司给她的人设是老公赌博成性,欠下巨额外债,所以她一个人出来打工。后来涨粉到瓶颈期以后,发现播户外流量好,又开始去菜市场卖菜。
我偶尔会看她的直播,她的直播风格也很固定,基本就是穿着一身非常显身材的紧身上衣,搭配小脚蓝色牛仔裤,然后坐在镜头前卖菜。
这个大哥是在某个凌晨点进她的直播间的,她的直播时间一般是从凌晨5点半天刚亮开始(虽然是直播,但也是真的要去菜市场卖菜的)。那段时间她的直播间流量并不好,她低着头在掰玉米外头的叶子,看见他进来的时候没吭声。因为这个号没有任何等级,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路人,所以她也没有欢迎他。
但进直播间的五分钟内,他就给她刷了一个一千块的礼物,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在她的直播间里挂着。
我朋友有点疑惑,但还是照常对着镜头感谢他,问他有没有想看的节目。
大哥问:有什么节目?
她说可以唱歌,不过一会儿忙起来的话可能就只能唱一小段了。
大哥在公屏上回复她:不用,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当时我听她讲这个故事,我说他讲这句话的时候你没觉得他和你以前那些路过的大哥不太一样吗?她说哪儿会想这些,奇怪的人多了去了,当时就以为又来了个心软的神。后来那段时间,他经常来,来了也不说话,但每天都会刷个几百一千块,不白看。
但很快,戏剧性的桥段出现了,这样一个看似“心软的神”,在某天她打PK的时候,突然跑去了对面的直播间刷了3万块人民币,就为了让她输掉这一局,因为输了要做惩罚。那一把的惩罚条件非常严苛,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一个轮胎做蹲起,30个。而那天她难得的穿了一条很短的裙子。
输了就得挨打,惩罚肯定是要做的。我朋友做完30个蹲起,站起来向对方的榜一——也就是这个给她刷了两个月礼物的心软的神的大哥鞠躬。PK结束以后他回到她直播间,给她也刷了三万块钱礼物,说是医药费。
就在她“一头雾水”,还没明白当下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他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你还打PK吗,下一把我保你稳赢,但你去把裙子里的安全裤脱了。”
她说我在户外,我怎么脱,而且脱了会走光,会被抬走的,今天就播不了了。
那大哥回她:我给你上50万票,够不够?
事后朋友和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问她难过吗。她说不难过,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朋友告诉我,其实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因为这个大哥在她的直播间待得久,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大哥,所以每次他去对面帮着别人打她的时候,其实在外人看来她都是很丢脸的。但他要的就是那个。
我说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这不等于说是帮着外人欺负你吗?
朋友说:对啊。他要的就是这个东西。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但他就是喜欢看我坐在那里面子挂不住的样子。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会有点难过,因为觉得“守护”自己的人一声不吭帮着外人,尤其是,他还喜欢定一些很严格的惩罚,因为他在我直播间待得久,知道我最怕什么,所以基本上我最不愿意做什么,他就指定我做什么。比如说他知道我缺钱,很怕做一些擦边的动作会被官方抬,他就尤其喜欢让我跳一些擦边的舞。播户外的时候,他就喜欢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
后来这个大哥在我朋友直播间又陆陆续续待了半年,直到某天朋友给我发消息,说他好像结婚了,之后就没再来过,前后刷了四五十万吧。也是那天,朋友告诉我,这个大哥应该是是个宾大的博士。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她说因为有一天晚上他问她能不能打个视频,说看她罚站。视频刚打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电脑桌上的文件夹和文档页面,上面有他的名字。后来她上百度搜了,真有这么个人,还是拿了国奖出去的。
当时的我很难理解这个大哥的行为,甚至会认为他是不是有点奇怪的癖好,但看了一年半的直播以后,我逐渐能够明白他的行为背后的逻辑。其实没那么复杂,这就是一种完全居于权力高位的人对低位者的颐指气使。
这一年里我最常看的两个直播间里,每天都有类似的桥段在出现——我经常看的这两个主播都是大主播,她们经常会打四人PK。
四人pk的玩法基本上就是票最多的两个人“奖励”票最少的两个人,所以她们经常会故意找一些粉丝少、家里条件一般的男主播。这些男主播多数走的是擦边路线,主页视频基本以光膀子露腹肌、跳舞、健身的类型为主。
昨天看的那一场直播,两个女主播喊人以前,A对B说,今天想看点那什么点的。B马上意会,问A:哪什么点的?大的还是粉的?A说你看着来。B说,我给你找一个哐当哐当晃悠的。
两个男主播进直播间后,也很主动地跟两个女主播打招呼,说“今天一定让姐姐们满意,跳狠狠有劲的舞。”整个直播间顿时变得非常欢乐。
票多、条件好的主播与观众,在这一情境内,成为了限定的居高临下的审判者。公屏上出现的各种评论也十分露骨,例如:“我觉得这个不如昨天那个粉,下次还是别喊他了。”但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刚刚的榜一,他则真正的拥有更换的决定权。
钱在这里成为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砝码,它可以让镜头对面的那个人做任何冒犯的举动,无论是下跪,还是出丑,又或是对着镜头跳艳舞、脱衣服。
今天退出直播间的时候,我听见女主播在说“家人们,这个真的大,大家上上票,就能看到想看的东西。一会儿我喊他把裤子往高了提一提,让姐妹们看个清楚。”
如果说一年前第一次进入直播间的我会对这一切感到恐慌,那么现在的我只感到疲惫。因为我知道,这样能够轻易夺去一个人尊严的权力有多容易令人上瘾,当一种权力的春药能够如此轻易的流通、且得到如此多的受众与附和时,它就成为了某种斗兽场上的集体狂欢。
通过金钱兑换权力的人,成为了拥有短暂时限的坐在最高位的掌权者。他低下头发号施令的时候,直播间里的几万观众,都是他的拥趸,而他的欲望,也将通过主播的手真正拥有夺去一个人尊严的权限。——一个路过你人生十分钟的人,却能真正拥有让你跪下来的能力。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