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马云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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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夏夜,杭州文二街有人偷井盖,行人视而不见,唯有马云挺身而出。

他骑车来回兜了四圈,最后停于路边,跨在车上,怒喝“你们给我抬回去!”

电视台记者现身,称这是节目测试,马云潇洒摆手,骑上自行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年马云31岁,并无身家,但有野望。一年前,他开了海博翻译社,翻译社向西八百米,就是烟波浩渺的西湖。

翻译社开了没多久,特殊客人上门。杭州县郊一家公司求助,一位名叫菲利普·卡文纳美国商人,号称要投资杭州到蚌埠高速,农民工干了数月,至今未收到钱款。

马云受托,以项目翻译身份赴美讨薪,而后续的故事遮掩在迷雾中。

在马云多次现场讲述和受访录音中,他被美国人带去了拉斯维加斯,行李被扣,对方还亮出腰间手枪。

他被软禁在顶楼房间,旋钮后天棚可变天窗,能看满天星斗。他与对方反复周旋后脱困,临走前,还在赌场老虎机上赢了600美金。

当年《财经》的报道保留了“持枪绑架”,Donews的刘韧则认为讨薪为实,其他不足为信。

唯一可佐证的是马云朋友曾亲见,从美国归来的马云,披条毯子,蜷缩在沙发上,向朋友们反复说,“那帮人太坏了!”

离开拉斯维加斯后,马云并未马上归国,而是前往西雅图,拜会在中国结识的外教比尔。

比尔将他带到西雅图市中心一栋写字楼,楼里有家互联网公司,狭小房间内,5名年轻人在屏幕前敲打键盘。

比尔劝他玩一下电脑,马云回绝“这东西我不敢动,弄坏了很贵的”。

劝说下,马云在搜索框试着敲beer,一堆啤酒新闻现出,但敲下China,结果显示没有数据。

比尔的女婿帮马云做了一个海博翻译社的简陋主页,标上报价、电话和邮箱。

网页中午发布,晚上马云就收到了日本、美国、德国发来的5封邮件,咨询合作。他们说这是在互联网上发现的第一个中国网站。

20年后,马云再访西雅图,一夜无眠,将发言稿修改26处。隔日发言中,他激动地说,那是他人生第一次使用电脑,“感受到互联网巨大魅力”。

1995年3月,马云归国,并带回一台486电脑。

他在家中召集24位做外贸的朋友,宣讲互联网。大家云山雾绕,最后意见统一,“你开酒吧,开饭店,办个夜校,都行,干这个不行”。

一个月后,马云创办海博电脑服务公司,公司共3人,马云、他妻子张瑛、学校同事何一兵。他给何一兵取了英文名FORTUNE,翻译过来就是财富。

当年5月,公司产品“中国黄页”上线,琉璃瓦顶下是篆体书中国黄页,页面中间是10个地图图标组成的五角星。

每个地球图标连着一个栏目,其中一个草莽气十足,叫做水浒传,其实就是企业名录。

测试主页上,曾写有一段寄语:

从前,随着悠扬的驼铃,灿烂的东方文明广布天涯。今天,谁载我们走向世界?

中国黄页最初没有客户,马云便向身边人推销。他的学生周岚,在望湖宾馆当大堂经理,牵线下,宾馆决定花2万做一个主页。

因不便上网,宾馆最后只能看到网页照片,半信半疑,“我们宾馆真的挂到网上了吗?”

不久后,世界妇女大会召开,四星级的望湖宾馆订单激增。外国代表说,这是他们能搜到的唯一一家中国宾馆。

宾馆玻璃门外,艳阳正盛,水气扑面而来。

那年,因杭州无人能上网,中国黄页根基全靠马云的信誉。

马云找朋友推销,要来资料后邮寄美国,那边打印出网页邮回,马云拿着打印纸,告诉朋友你已上网。

倘若有朋友不信,马云会说:你们给在法国的朋友打电话,给在德国的朋友打电话,电话费我出,问他们网上有没有?朋友们哭笑不得。

中国黄页总部设在金地大厦内,办公室不过几十平,3人在此办公,有时何一兵女友也来帮忙。

公司门口不写海博公司,而挂海博销售部,每次来电话,都由马云夫人或者何一兵女友接听,然后再说:这个问题需要请我们工程师来回答您一下。

马云将其称为“winning image”,即制胜的形象。即便只有三四个人,也要让人觉得这是家大型公司。

一次,日本NHK公司慕名来访,马云不在,何一兵受访后,对方提出要参观一下技术研发中心。他镇静地说:这个保密,不能看。

1995年8月,杭州终于连通互联网,马云打开那台486,耗时3个半小时,终于打开望湖宾馆的主页,“看见没有,我没骗大家”。

联网后,马云在《钱江晚报》登了广告,写道:信息高速Internet网连接了全世界上千万的电脑。

浙江省工商局说涉嫌虚假宣传,请他们去喝茶。马云搬出电信局宣传资料,“这句话是电信说的”。

此后,浙江省对外宣传网站、北京国安俱乐部,相继登上中国黄页,还有深圳商人以20万投资为名,骗走黄页全套商业模式。

与浙江政府合作的对外网站,引来美国参议院贺电,称祝贺中国政府上网。浙江媒体报道后,马云带报道进京,推销黄页。

他结识《北京青年报》一名司机,塞了500元,拜托他联络媒体,但一圈下来,只有《中国贸易报》愿意深入报道。

此后,他又花3万元在长安俱乐部开媒体见面会,请了30家媒体,讲了两个半小时,但隔日无人报道。

那年,他14次进京,住在天坛对面朋友办公室小沙发上,每日坐公交车奔走,徒劳无果。

央视东方时空的编导找到他,编导对互联网不感兴趣,但对马云人感兴趣,拍了部纪录短片《书生马云》。

镜头留下了他被拒绝、被敷衍、被漠视的一幕幕。他穿着灰衬衣,逢人就双手递名片,然后描述互联网,但基本没人能懂。

夜幕下,马云倚在车窗,北京灯火在他脸上晃过,他对编导说,失败了也无所谓,至少我把这个概念告诉了别人:

再过几年,北京就不会这么对我,再过几年,你们都得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在北京也不会这么落魄。

1997年,互联网风云初动,杭州国企入股中国黄页,然后合作频现争执。当年10月,马云受外经贸部邀请,前往北京,打造电子商务网站。

一个月后,杭州桐庐一家度假村,中国黄页员工集体婚礼。晚宴上,马云宣布要再次北上。回杭州时,大雨倾城。

当年12月,马云带7人坐火车北上,车窗外有漫天云海。

在北京,众人住在外经贸部位于潘家园的集体宿舍内,前后两批13人,挤在3个小房间内。

北京已入冬,清晨,他们拎着包子挤公交车,到部委灰白色大楼上班,天黑透再回家。周末为最期待,因为能在东北饺子馆,聚餐吃小鸡炖蘑菇。

宿舍内,有人吉他弹歌,大家就凑过去哼唱。另一个受欢迎项目是马云夜间英语课,“时刻要提高自己”。

有时,马云会激励团队,晃动一串钥匙,说“你们可以想象这就是你们在法国庄园宝马车库的钥匙。”

一年多时间,马云带队推出了网上中国商品交易市场、网上中国技术出口交易会等系列网站,创利287万。

然而,部委事先承诺的股权难以兑现,体制内条框居多,大人物纵横的会场,无人在意他的意见。

时间已至1998年年底,大潮汹涌,搜狐网易高歌猛进,创立中国第一个网站的人却落在潮流之外。

马云召集团队,宣布要回杭州,13人跟随,无人愿意留京。

1999年年初,北京大雪,外经贸部边游泳馆旁的小饭馆内,马云和团队大醉。谢世煌留下负责结账。

结账后,他在马路边放声大哭:

从1995年闯到1998年年底,觉得该收获了,但我们还是这个样子……

有大妈路过,安慰他:小伙子别哭了,好姑娘有的是。

天亮后,马云带队爬长城,唱《真心英雄》,当晚8时,火车返杭。

湖畔花园风荷园16幢1单元202室毛坯房内,最终聚拢18人,地上常横七竖八睡倒一片,邻居以为开了黑网吧。

马云在DV前,录下启动演讲,“从现在起,我们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因为失败可能性极大。我们必须准备好接受最倒霉的事情”。

他说,即使是泰森把我打倒,只要我不死,我就会跳起来继续战斗。

湖畔全员凑钱启动,工资每月500,10个月无假期。

马云每天回来说拒绝了多少风投,最后高达37家,多年后解密,其实是37家风投拒绝了他。

他所拥有的底牌其实是无畏:

就是往前冲,一直往前冲。失败了还有一拨人互相支撑着,你有什么可恐惧的?我觉得黑暗中大家一起摸索一起喊叫着往前冲,就什么都不慌了。

而今,海博通信社的主页上,还藏着指向1999年的彩蛋:马云手写的“永不放弃”。

1995年的奇遇,1996年的求索,1997年的急进,1998年的抉择,1999年的勇闯,那些借时代大潮的人,最后成为潮水本身。

1999年9月,马云拿着一句英文,到《钱江晚报》登招聘广告。

“if not now,when?if not me,who?(此时此刻,非我莫属)”

数月后,钱塘江大潮潮音如雷,1999年行近尾声。

一个世纪的故事终结,一个世纪的故事开启,远方,等待他的还有高峰、低谷、万众瞩目,以及谤誉缠身。

他的风评几经回转,面目已模糊不清,心意更难揣测。

然而,我更喜欢的是1999年分界线前的马云,以及他所牵连那个水气充沛、潮音如雷、藏着机遇和奇遇的时代。

回忆总是伤神。郭德纲有首定场诗,许久没再说过,恰好作结:

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抬头吴越楚,再看梁唐晋汉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摩登中产(ID:modernstory),作者:摩登中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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