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的女人，并不都“你来得正是时候”

大家都爱说，古龙小说里的女人爱脱衣服，没事脱一精光，露出修长大腿之类。比起其他武侠小说里相对矜持的女角，古龙笔下的姑娘更乐意投怀送抱，所以主角走到哪里都有艳福：陆小凤如是，李寻欢如是，还有身边随时带着三个、外面不知道多少位的楚留香。所以也有人念叨啦：古龙自己是浪子，所以很爱用欢场逻辑来写女孩子。

当然也有电视剧里著名的改编：李寻欢左拥右抱，“你来得正是时候！”

但其实，古龙小说的女角，不是这样的。

您仔细读过，就会发现：古龙小说里，真放荡的女角没那么多，林仙儿简直是独一份；其他动不动脱衣服的，多半是美女蛇陷阱。

而古龙小说里偏主角的姑娘，看着好上手，但骨子里飒爽得很。

像，梁羽生小说里的爱情，大多是才子佳人式的，温柔含蓄，久而成情。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如是。又或是正派遇到邪派对冲式的，漩涡激荡，就此不拔。卓一航与练霓裳如是。金世遗与厉胜男如是。但只要是爱上了，也就是爱上了。从此成了搭档，偶尔当对手，大部分时间是一起出生入死去了。所以女主角出场，你都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和男主角好的，放心吧！”至于配角更是很容易就搅在一起：幽萍陈天宇，江南小邹，钟展李沁梅。

金庸笔下，爱情确定关系，大致是三类：

——“只有你对我好”，这番感情，最初出于感激。比如黄蓉爱上了郭靖，比如程灵素爱上了胡斐，比如阿朱爱上了萧峰，比如王语嫣后来跟了段誉。感动于别人对自己的好，于是投注了感情。

——“女孩子被男生占了便宜，那就顺便爱上吧”，比如苗若兰与胡斐在床上遇到，赵敏被张无忌摸了脚；虚竹与梦姑在冰窖里快乐无边，陈家洛看到了香香公主洗澡，陆无双被杨过接了骨。

——再便是男主角天生的光环了，“你武功好，人也好。”“你长得漂亮，我喜欢你”，比如，周芷若少女时给张无忌喂过饭，再光明顶大战看张无忌耍帅，就爱了张无忌；反过来，段誉看了玉像就痴迷了王语嫣，韦小宝见了一眼阿珂就迷上了。

金庸笔下，情侣们一旦定情，伴侣们过起日子，更像是搭档。他们大多时候，在商量各类任务进度：黄蓉偶尔和郭靖闲聊些故事，令狐冲有时跟任盈盈说几句没正经的调情，韦爵爷时不常跟双儿“大功告成”，但大多数时候，没在一起时可以互相撕扯，在一起就是队友了，甚至还是军师：比如阿朱之于萧峰，比如赵敏之于张无忌；甚至还有程灵素这种，既给胡斐当妹子，又给胡斐当军师的呢……

反过来呢，古龙笔下的感情经常是：某帅哥落拓不羁地一个人呆着。

一个漂亮女孩子，在一个挺特殊的地方——午夜长街、游船甲板、禁宫内院，甚或楚留香/陆小凤在洗澡的时候——遇到她。

这多半是个或者很喜欢笑，或者冷若冰霜，看着年轻，然而谈吐极老成的女孩。

俩人在一个相当突兀的环境下见面。然后，他俩开始唠，唠了很多，女孩子会突然做一个很惊人的动作——凑前亲他一下也好，抱他一下也好，甚至咬他一口、打他一拳。

然后楚留香/陆小凤们，就怔住，或者苦笑一下，或是微笑一下。

这是古龙笔下女孩子的姿态：她们更主动，也更坦白。大概古龙笔下的浪子们平时都是嘴上没把门的胡说八道，但你只要随时一副“我们俩比比谁更坦白”，浪子们也就没辙了。

大概梁羽生式的感情，纯。金庸式的感情，正。古龙式的感情，骚，聊骚的骚，还有点飘。

古龙笔下的浪子，很喜欢跟女孩子聊天。女孩子们很主动，但并不依附于男人。古龙笔下的女孩子很喜欢跟男人打嘴仗。哪怕脱过衣服抱过睡过了，也不一定就一直赖着你了。有时温柔有时泼辣，但大体而言，很大胆，很有主见。于是他们的爱情，通常是聊出来的——大概也是武侠小说里，对话最多的爱情——虽然也可能是古龙借各种片汤话来刷稿费……

孙小红喜欢李寻欢，喜欢得大大方方，反客为主。

丁灵玲喜欢叶开，但嘴上也没输过阵。

连一莲喜欢赵无忌，也是嘴上厉害——该是相爱相杀的两个人，却又肯为了赵无忌冒一切大险。

苏樱那么爱小鱼儿，却老能气得小鱼儿没法子。

欧阳情和叶雪虽然爱陆小凤，表面都是冷美人。尤其是后者最后，回看陆小凤那一眼，古龙小说里最惨烈的告别。

白玉京从头到尾，都对袁紫霞没办法。即便知道她可能一直在利用自己甚至欺骗自己，但还是接纳了这个结果。

这里还有个时代背景因素。

梁羽生小说的女角，金庸小说的女角，其实当然是披了古装的现代人，但因为披了古装，或多或少还有时代背景在。任盈盈再怎么喜欢令狐冲，终究是亲一亲都会脸红。小龙女要和杨过好，还得先过了师徒这一关。

古龙的小说则是地道的古代背景现代人。小李飞刀和孔雀翎就差说是左轮了。《流星蝴蝶剑》全按《教父》逻辑来，换个名字和衣服，就是20世纪的事。

称谓也很有趣，金庸小说里，还是“女子”、“少女”居多；古龙笔下，很直白的，“女人”。

成年女人，现代女性。

喜欢归喜欢，唠嗑归唠嗑，不一定当男主角的队友，当了男主角队友也不一定全心全意给男主角当军师和老妈子。

大概，古龙后期，很喜欢用聊骚的俏皮话渲染氛围，立人物。他喜欢海明威和杰克·伦敦的小说，很喜欢描述“个人的生存状态”。所以比起他的剧情，大家都乐意聊他的人物，沉浸于他塑造的那种生活，那种江湖氛围之中。

他笔下的女人们，也是。

比起其他小说“女孩子都主动扑我而且等我一辈子”式的感情，古龙小说里女角更多这种色彩：“我喜欢你，但别指望我赖着你，我才不是小姑娘呢，说不定我转身变个蛇蝎美人，还要揍你呢”。

比起其他将女角设定为“追不上就是目标，追上了就是队友”的套路，古龙小说里的女人，相对而言，隐藏着一份独立和平等。

来源：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微信号：zhangjiawei_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