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是教师节,但有一群教师却默默放弃了这份职业。
长期以来,教师这一职业以其稳定的工作性质、较高的社会地位,被视为“铁饭碗”中的佼佼者,是众多求职者心中的理想之选。
然而,时过境迁,随着社会观念的不断开放与多元化,一些年轻人开始重新审视传统的职业路径。
他们不再满足于“铁饭碗”所带来的稳定与安全,而是大胆地挣脱体制束缚,希望以一种更自由、更有激情的方式,实现个人价值与理想。
几年前,河南省实验中学女教师顾少强的一封辞职信在互联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寥寥十字的诗意告白,不仅触动了无数网友的心弦,也引发了社会各界对教师职业选择、人生价值追求以及教育体制内外生活状态的广泛讨论。
本期显微故事的主角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因为热爱和想要稳定他们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因为想做更喜欢更有挑战的事,他们放弃了编制,投入到另一种职场当中。
公办学校的教师如今真实的生存状态如何?为何这个曾经的“铁饭碗”不再吃香?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一辈子太长,我要解救自己
吉林,长春。
梳着齐耳短发的邵华背着双肩包,拉着沉重的行李箱穿梭在火车站的汹涌人潮中。
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行装,一个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读书。
四年师范本科,三年研究生,邵华拿到了重点大学的硕士学位证书,也拿到了重点高中英语教师的聘用通知。
原以为,她会在这座城市待一辈子,但仅仅工作三年之后,她就选择了离开。
虽然自己经历过高中生活,知道高中老师工作时间长、工作强度大,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但真的轮到自己时,邵华还是难以适应。
印象里,当高中老师那三年,她基本没看到过日出,也没见到过日落。
每天早晨,邵华五点起床,匆匆洗漱之后就赶去学校。
早自习从五点半开始,作为班主任,她必须在五点半之前赶到。七点下早自习,去职工食堂吃口饭、喝点水,七点四十开始上第一堂课,一直到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才算结束当天的教学和辅导任务。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天工作的结束。
白天没备完的课,没批完的作业,没写完的总结,以及各种评比和非教学任务,常常把她拖到后半夜。
周末没有双休,只有周日休半天,到月底才能连休两天。
与高强度的付出相比,收入却不成正比。除去社保公积金后,邵华每月拿到手的工资还不到六千元。
看到同事们为了评高级职称花钱买论文造假,她觉得很心寒。老师教育学生要有真才实学,不能作弊,自己却为了功名与薄利委身现实。
这是邵华不能接受的。
于是,二十八岁生日那天,邵华郑重地坐在电脑前,敲下了“辞职报告”几个字。
浙江,杭州。
江南的温润衬托出另一种繁华。阿卯和朋友在市集支起摊位卖鲜花。
年初祼辞之后,她回到曾经工作过两年的西子湖畔。
阿卯是一个漂亮的壮族姑娘。2018年,她放弃杭州的设计师工作,回到家乡广西,考编成了一名初中美术教师。
虽然带着满满的热情冲进教育行业,但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阿卯所在的学校是一所乡镇中学。2020年以前,她的家乡还在贫困县之列。学校的老师们不仅要教课,还要承担扶贫任务。
从幼儿园到高中,每个年级的老师都要负责两到三个贫困户,时不时要去农户家里走访,了解农作物的种植情况与鸡鸭猪牛等禽畜的养殖情况。
阿卯记得,最多的时候一周有三天要去村民家里做工作,而且这些工作是与绩效考核挂钩的,做不好就要扣工资。
老师们想上课,孩子们也想上课,但上课时间却被各种教学之外的任务挤占了。阿卯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一位乡领导说的:“你们是今天不上课还是以后都没有课上?”
除此之外,老师们还要应付各种形式主义的比赛,以及大大小小的检查。
教学无法专注,还要和一些不喜欢的人共事。有些体制内的男老师素质很差,经常在办公室里讲黄色笑话,对她这个年轻女孩毫不避讳,令阿卯十分反感。
久而久之,阿卯变得焦虑、抑郁,精神状态很糟糕。严重的时候,她每个月都会发一次高烧。
“那个时候,我是靠我的学生坚持下来的,不是学生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学生。”阿卯说,“我知道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我要解救自己。”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眼里会发光
北京,朝阳。
忙碌的潮汐吞没了故都的早晨。
小珠熟练地操控着电动车,在密集的车流中寻找空隙见缝插针。
对眼前的这片区域,她了如指掌。哪条道路拥堵,哪个路口有红灯即将亮起,她都心中有数。
小珠的职业是一名房产经纪人。每天,她的工作就是带各种各样的客户去看各种各样的房子。
电动车是她的主要交通工具。
来北京好几年了,熟悉小珠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认真负责的租房管家,却没人知道,她曾经是一名小学教师。
三年前,小珠在老家的一所小学教音乐。她是师范院校音乐专业科班出身,声乐、民乐、西乐样样精通,奈何一身才华只有在文艺汇演的时候才用得上。
小珠所在的学校对音乐并不重视,音乐老师属于边缘岗位。小珠教孩子们五线谱,给他们讲乐理,孩子们倒是挺愿意学的,但是校长觉得没啥大用。
因为师资不足,小珠被安排教语文和数学。这不是她喜欢,也不是她擅长的。对此,她有些抵触。
加之频繁被当作工具人应付各种表演,小珠一气之下辞去教职来到北京。
刚到北京的她还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在租房的过程中,小珠认识了一位房产经纪人,索性去应聘成了她的同事。
虽然这份工作并没有带给小珠太大的成就感,但她喜欢那份自由,除了带客户看房,其余时间可以自己掌控。
在与房客接触的过程中,小珠也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看到了比小学校里更广阔的世界。
“我是一个比较随意的人,对生活没有什么太高要求,开心就好。”小珠说。
辞去教职的阿卯起初也有点迷茫,但很快她就在花花草草里找到了乐趣。
阿卯在一家客栈做兼职,每天带客人上山采茶、画画、插花,还学习了炒茶和宋式点茶。
老板娘对阿卯很器重,看到阿卯有艺术天赋,对插花很在行,就把自己重要的婚礼布置任务交给了她。
阿卯在出色完成老板娘交给的任务时,也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她开始潜心研究起花艺和绿植造景,以“觉意造花”为名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花艺公司。公司虽然刚刚起步,但已陆续接到来自房地产公司、公关公司和服装公司的订单。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的会发光。”
阿卯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不过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学生。离职半年多了,阿卯和学生还保持着联系,无论他们有学业还是生活上的任何问题,她都耐心给予解答。
“和学生相处还是很开心的,虽然他们有时也挺调皮的,但是做老师的那个成就感还有职业幸福感,是其他人体会不到的。”
换一种活法,拥抱变化
和阿卯、小珠彻底转换职业方向不同,离开体制内的邵华来到北京,应聘到一家教培机构继续当老师。
底薪5000,在30小时义务课时之外,每小时课时费为200元。平均下来邵华的月收入基本在三四万元左右。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是她以前半年收入的总和。
工作虽然并不轻松,但相较于以前,她摆脱了繁琐的职称评定与层出不穷的非教学任务,得以将更多精力聚焦在讲课上。
如果课程排得不是特别满,邵华每周可以休息一到两天。闲暇之余,她和朋友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简单的快乐让她的生活瞬间鲜活起来。
“如果不是来北京,我差点忘了我才28岁。我还年轻,和其他年轻女孩一样,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的生活不应该只有工作。”邵华说。
也是来到新单位之后,邵华才知道,有相当一部分同事和她一样是放弃了公办教师的编制来到教培机构的。
这些老师大都来自二三线城市,学历背景和教学履历都很出色,有的还拿过省市教学大赛的头奖。
邵华没有问过他们的离职原因,但她觉得大家的原因都差不多。
在非一线城市,年轻教师离职的背后,是多重因素交织的困境。
工资水平长期偏低,难以匹配日益增长的生活成本;工作强度居高不下,非教学任务繁重,导致身心俱疲;加之职业发展空间受限,晋升渠道不畅,个人价值与梦想难以实现,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年轻教师选择离岗的“推手”。
有调研结果显示,2024年上半年,全国范围内年轻教师的离职比例超过15%,比去年增长了近5个百分点。这一数据背后折射出教师职业生态的复杂变化。
尽管编制的稳定性和保障力对现在的年轻人仍然具有吸引力,但面对综合性价比的考量,他们更倾向于寻找能够实现自我成长、获得高职业成就感和生活品质的工作。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做选择的过程,每一个选择都对应一个不同的结果。无论选择什么,都要去拥抱它。”这是邵华的精神语录。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均采用化名)
来源: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