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李白《将进酒》诗句,是”古来圣贤皆寂寞”还是“古来贤圣皆死尽”?

李白《将进酒》诗句,是”古来圣贤皆寂寞”还是“古来贤圣皆死尽”?

@仗剑南窗:李白《将进酒》诗句,是”古来圣贤皆寂寞”还是“古来贤圣皆死尽”?

(1)网上有时会把真伪和优劣混在一起谈,但其实是两个问题。先说真伪。
目前看,这两句都有比较早的来源。

李白的集子,现存最早的是两种宋刻本,其中收录的《将进酒》,都写作”古来圣贤皆寂寞”。我还查到,南宋初史浩《临江仙·劝酒》,其中有“自古圣贤皆寂寞,只教饮者留名”的词句,显然史浩所读到《将进酒》的版本,跟现存宋本写法一致。

那是不是像一些人猜测的,出自宋人甚至是所谓道学家的篡改呢?应该也不是。唐代殷璠有一部《河岳英灵集》,序中明确说所选诗歌收录时限为开元二年至天宝十二载,是所谓“唐人选唐诗”。而该书收录的《将进酒》,这一句正写作”古来圣贤皆寂寞”。这说明宋代以来传世本的该句写法出自唐人记录,流传有序。

写作“古来贤圣皆死尽”的,见于三种敦煌唐写本,其中伯2567保存有诗题,但不是《将进酒》,而是《惜罇空》。

三种唐写本的时代性自不待言,那是否如另外一些人猜测的,敦煌写本出于西域民间人士的默写,难免会随意题写诗题和个别诗句记忆错误。应该也不是。

北宋大型诗文总集《文苑英华》(编撰年代在宋刻本李白文集之前),其中卷336题作《惜空罇酒》,与敦煌写本《惜罇空》虽然略有小异,但能看出属于同一系统的诗题,且《文苑英华》所收该诗也写作“古来贤圣皆死尽”,说明敦煌写本的写法并非民间抄写者的个人行为,而是直到北宋初年宫廷文臣还能看到的一种写法。

(2)关于李白的这种诗题、诗句歧义的现象,该怎么看?
清末民初著名学者罗振玉说:“太白集在生前已家家有之。或传写异同,或中间改订,卷集互歧,理所应有。”当代著名唐代文献研究大家陈尚君在《李白诗歌文本多歧状态之分析》中说:“伯二五六七所存李白诗,我比较倾向于认为出自李白的初稿。”更归纳道:

“唐诗文本,流播千载,传讹衍脱,在所不免。误文各家都有,在学者据善本仔细斟酌,不难定夺,所难者在作者曾反复校改,一诗或有数本流传,此其一;

时贤后哲,或吟诵而别得感悟,率尔轻改旧章;或编次而求文本划一,不免添枝增叶;或剪接而就乐章,或涂乙以饰器皿,其用不同,其变多方,此其二;

今人喜谈钞本时代,然就唐诗言,钞胥固不免手民之误,刻本更难免射利之求。明人刊售唐诗,编次之喜分律古,鉴别更难以精当,胡季诸书直至清定《全唐诗》,接续明人之芜编,虽称集大成,其实亦集传误之大成,此其三。”

我比较认同陈尚君先生的判断,即敦煌抄本伯2567所存李白诗(包含写成“古来贤圣皆死尽”的那首《惜罇空》),很可能出自李白初稿。我个人还找到该写法应为李白亲笔的一处旁证:

众所周知,李白深受南朝大诗人鲍照的影响,杜甫即以“俊逸鲍参军”来夸赞李白;而鲍照《代挽歌》有句云“壮士皆死尽,馀人安在哉”,说李白“古来贤圣皆死尽”受鲍照该句影响,应该不算牵强吧。

而后来传世本的“古来圣贤皆寂寞”,或许也是李白后来自行改定;有的注本认为“寂寞”意思是“不为人所知,不为世所用”(《李白全集编年注释》),但其实“寂寞”也有逝去的含义,如元稹诗“宁氏舅甥俱寂寞, 荀家兄弟半沦亡”即是。所以“皆寂寞”和“皆死尽”是一个含义,只是措辞改得更加含蓄一些;何况,稍检索即知,“寂寞”本来就是李白诗歌中的高频用词。

(3)两种写法哪种更好?
有人认为传世本更好,如杨雄《敦煌写本李白诗刍议》认为“死尽”过于直露;更多人则认为敦煌抄本更好,如黄永武《敦煌的唐诗》说:“大概是后人以为圣贤不朽,且‘死尽’二字太粗直,所以改为‘皆寂寞’。其实‘皆死尽’与下句‘唯有……’最为联贯。”@南郭刘勃 兄则认为“死尽”句,“好就好在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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