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2月7日,六个中年男人在台北圆山饭店拍了一张合影。
圆山饭店是台北市的地标,坐落在剑潭山之上,主楼是一座14层的中国宫殿式建筑。饭店前身是日治时期的台湾神社,1952年被蒋宋家族控制,首任总经理是孔二小姐,地下更是修建有防范空袭的逃生密道。以前能在圆山饭店定桌请客的,要么是高官政要,要么是商业显贵。
台积电研发六骑士,《今周刊》
而照片中这六个脚踩汉白玉石桥的中年男人,属于后者。从左到右,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林本坚、杨光磊、蒋尚义、孙元成、梁孟松和余振华——这六个人都是台积电研发部门的核心骨干。当天,台湾行政当局为表彰他们在“0.13微米铜制程”之战中立下的赫赫战功,特意在圆山饭店给他们颁奖。
其中最左边的林本坚是光学大咖,被誉为「浸润式光刻之父」;左二的杨光磊和左四的孙元成是逻辑制程的专家,擅长提升产线的良率;左三的蒋尚义是当时台积电研发的老大,是其余五人的上司;最右边的余振华则是封装领域的大拿,目前业界最火热的CoWoS封装,正是出自他手。
而站在右二的位置,双手插兜,霸气外露的这一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梁孟松了。
梁孟松是“0.13微米铜制程”之战的核心人物,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而你如果仔细观察照片,就会发现这6个人其实是站成了两排:蒋尚义作为研发的老大,站在了第一排的C位,而梁孟松站在前排蒋尚义的左边,两人脸对着脸,丝毫没有下属的感觉,这从侧面反映了梁孟松当时的地位。
但在3年后的2006年,蒋尚义功成身退,接任他“研发副总”这一职位的,却是站在后排、跟梁孟松同龄的孙元成。而当年意气风发的梁孟松则是被投闲置散,平调到基础架构专案处长一职,被派去执行一个刚启动的“超越摩尔计划”,管理两座工艺落后的晶圆厂,四舍五入等于打入了冷宫。
企业里的权力斗争也是残酷的,接班背后往往是站队问题,失败通常就意味着上升通道的终结。梁孟松一度有8个月没有事情可做,白天就坐在办公室里,因为害怕遇见同事所以连饭堂都不敢去。有一次出国回来,发现自己办公室被改造成了一个四人间,属于骑在脸上羞辱他了。
在台积电枯坐三年冷板凳之后,梁孟松于2009年2月自台积电离职,并在同年九月前往韩国成均馆大学任教。2011年7月,在两年竞业协议届满后,梁孟松入职台积电的头号对手三星,帮助三星率先量产14nm制程,抢走了台积电80%的苹果A9处理器订单,完成了第一次复仇。
再之后,梁孟松来到大陆。之后的故事便是一段现在不能细说,但未来会注定写进史书的历程。
而在另一边,台积电内部接棒“研发六骑士”的人才团队又在源源不断涌现,从2003年的130nm到2024年的3nm,先进制程的高歌猛进基本没遭遇人才短板的制约。而在圆山饭店合影的二十一年后,台积电市值已经逼近1万亿美金,是全世界有史以来市值最高的纯制造业公司。
截止到2024年3月,台积电共管理员工77045人,其中硕士博士超过30000人,内部梯队森严有序,外界较少了解下述问题:台积电一代又一代的“研发六君子”究竟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地位堪比战略核武器的天才为何又会被权力斗争掩埋?到底是哪些人在管理台积电这个庞大的帝国?
本篇文章,就带大家了解一下这家9800亿美金市值公司背后的权力游戏。
01
台积电在成立后的30多年时间里,最高权力几乎都牢牢掌握在张忠谋一个人的手里。
1987年台积电成立,出生于1931年的张忠谋是首任CEO,一直干了十八年,直到2005年自己年龄到了74岁才决定卸任。2005年6月,张忠谋把CEO的位子交给当时的二号人物蔡力行,自己一边假装退居二线,花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一边每天还是去台积电打卡上班,紧盯着蔡力行的表现。
张忠谋和蔡力行,2008年
蔡力行年龄比张忠谋小了整整二十岁,1989年就加入了台积电,干过晶圆厂的厂长,也负责过研发和销售,一直被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这场预定好的接班本来一切顺利,但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蔡力行应对危机的手段粗暴,严格执行5%末位淘汰制,结果裁员直接裁到大动脉,影响到了生产线的良率,甚至有员工甚至去张忠谋家门口拉横幅。
这让原本就没有真正退休的张忠谋按捺不住,在2009年6月召开董事会,宣布重新担任CEO,用了10分钟就把把蔡力行一把撸到了一个只有十几个员工的光伏部门,等于逼蔡力行自己滚蛋。
蔡力行其实就是当年逼梁孟松离职的人,据说两人因意见不一而产生了过节,2005年蔡力行接过大位之后,选择了孙元成担任负责研发的副总,并把梁孟松边缘化,成功逼走了梁。
只不过没过几年,这枚回旋镖就击中了自己。在被张忠谋边缘化、坐了三年冷板凳之后,蔡力行也选择了离开,后来也是辗转跳槽了多家公司,现在担任台湾另一家芯片巨头联发科的CEO。
重新掌权的张忠谋,毕竟年龄已经快80岁了,已近耄耋之年,于是在干了几年之后,又开始物色新的太子人选。这一次,他汲取了押宝蔡力行的教训,同时物色了两个接班人,让两人之间搞赛马,谁赢了谁接班。
这两个人一个叫刘德音,一个叫魏哲家。
这两个名字在大陆的知名度很低,但他们跟蔡力行或者梁孟松,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是1950年代生人,都在台湾本岛读完了本科或者硕士,然后在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然后毕业后都在美国的大型科技公司历练了一番。
其实开头提到的“研发六君子”里的余振华、孙元成和杨光磊,跟上述四位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履历。因为在台积电早期阶段,技术和人才基本都来自美国,因此“50后+台湾出生+美国求学+半导体大厂历练”,就成了台积电骨干人才的基本配置,也是张忠谋挑选“台积电二代目”的标准。
魏哲家(左一)和刘德音(右一),2023年
而台积电出生于1940年代的元老,如曾繁城、蒋尚义、林本坚等,虽然年龄比张忠谋小十几岁,但在张忠谋眼里是跟自己同代的人,属于四爷和十三爷的关系,从来就没把他们当作接班人来考虑。而非研发条线的张孝威(财务)、陈国慈(法务)等元老离权力中心更远。
当张忠谋选定了魏哲家和刘德音作为“双太子”之后,又把在2006年退休的蒋尚义拉了回来,让这位老同志辅佐一把,给新班子扶上马送一程。2012年,台积电正式任命魏哲家、刘德音和蒋尚义三人为“共同营运长”,一起向张忠谋汇报。
这样,台积电最高权力架构就四个角色:作为“皇帝”的张忠谋,作为“太子”的刘德音和魏哲家,以及作为“太傅”的蒋尚义。
等到两个“太子”逐渐适应了角色,张忠谋就安排蒋尚义告老还乡,第二次退休。蒋尚义后来到大陆转了一圈,担任过中芯国际的副董事长,也踩中过著名的天坑武汉弘芯,想发挥余热,但最后发挥的不多,自己名声却挥发了不少。
而在蒋尚义退休后,台积电一个皇帝加两个太子的架构保持了很多年,张忠谋一直在赛马,但就是不给结果。
到了2018年,张忠谋已经87岁了,继续霸占一号位的话在全球投资者面前不太能说得过去。于是他选择了第二次退休,但他此时还是不肯把真正的传位诏书拿出来,而是把两个“太子”变成了两个共同执政的“皇帝”,自己则成为“太上皇”。
具体就是让刘德音接任台积电董事长,让魏哲家接任台积电总裁。两个人虽然有分工,但几乎是平分了公司权力,等于和联胜让大D和阿乐都做话事人,仍然维持“双首长”的制度。
而刘德音和魏哲家空出来的“共同运营长”这两个岗位,又安排了两名“太子”人选来接任,等于说台积电的接班梯队,也是仍然按照双线来进行。
这两位新晋的“太子”,一个叫秦永沛,一个叫米玉杰。
秦永沛在台积电内部绰号“秦公”,当年是张忠谋在台湾工研院的下属,1987年台积电成立第一天就加入了,是台积电的首批员工。米玉杰在台积电内部绰号“老米”,1994年加入台积电,是台积电研发条线上自「六骑士」之后,最重要的人物。
米玉杰(左)和秦永沛(右)
这两位看起来似乎是台积电的“第三代”,但其实秦永沛是1955年生人,米玉杰是1958年生人,年龄跟魏哲家和刘德音等“第二代”几乎差不多。除了秦永沛没有海外工作经历之外,两人的履历仍然是台积电“第二代”领导干部的模版。
如果“秦公”和“老米”是过渡性人物的定位,那么问题来了:台积电的第三代到底在哪儿呢?
02
2023年6月,在芯片战争愈发紧张的气氛下,台积电CEO访问上海,他身边带了两个人,一位叫侯永清,一位叫张晓强。
其中侯永清出生于1963年,台湾本省人,1997年加入台积电,一直负责台积电的芯片设计生态,一路被提拔至资深副总,并成为“秦公”的副手。2023年刘德音卸任台湾半导体产业协会(TSIA)理事长,侯永清接任这一重要职位,被外界认为是他未来必将“继承大统”的重要信号。
张晓强同样也出生于1963年,但特殊之处在于他出身大陆,毕业于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83级,跟中芯国际的CEO赵海军是同学。清华毕业后,张晓强去了杜克大学留学,并在Intel工作多年,2016年加入台积电,只花了4年就升至资深副总。根据台积电年报显示,他目前已经是美国籍。
侯永清和张晓强两人,目前被普遍认为是台积电第三代领导集体的核心——尽管他们目前的身份,现在只能算是“太孙”。
到了今年6月份,张忠谋终于做出了选择,宣布魏哲家继承大统,刘德音卸任退休,“双皇帝”模式变成了魏哲家一个人的大权独揽,台积电的权力架构又变了一个模样:
台积电2024年最高权力架构
在最上面是“太上皇”张忠谋,台积电所有重大决策基本都有他的影子;下面是“皇帝”魏哲家,同时担任董事长和CEO的职务;再下面是两个“太子”秦永沛和米玉杰,对外的Title是执行副总兼共同营运长;再往下是两个“太孙”候永清和张晓强,职务是资深副总裁兼副营运长。
自上而下,“太上皇”、“皇帝”、“太子”、“太孙”这四个层级的六个人,构成了台积电的权力中轴线,其中“太上皇”和“皇帝”的权力绝对集中,而接班队伍则兵分两路,相互制衡,看起来井然有序,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六人里最年轻的两位「太孙」,年龄也已经超过60岁。
那么台积电有没有更年轻、更少壮派的干部呢?
答案当然是有的。台积电有一大批少壮派干部,被称为“中生代”,里面最有名的当属晶圆厂“营运三杰”——王英朗、廖永豪和张宗生。这三人目前都“副总经理”级干部,Title的级别低于“太子”层级的“执行副总经理”,也低于“太孙”层级的“资深副总经理”,属于“曾孙”级别。
(右)
这三人有一个非常显著的共同特点,就是没有任何的海外背景,从本科到博士的求学全部都在台湾本省,人生第一份工作就是台积电,100%由本岛半导体工业自己培养,跟前几代领导人画风完全不一样。这种人才团队的“自我造血”,既是台积电持续领先的原因,同样也是持续领先的结果。
三人里面王英朗的名气最大。他出生于1968年,本科是新竹清华,硕士是台湾中山大学,博士则是新竹交大,1992年硕士毕业加入台积电,2015年成为台积电当时最年轻的副总。他长期坐镇南科十四厂,曾五次获得“张忠谋董事长”奖,只要张忠谋前往南部考察,必然由他坐陪。
张忠谋如此重视他的原因,或许是王英朗身上的「卷王」的气质吸引了他。
王英朗出生于台中市,家境贫寒,1992年加入台积电时身上只有硕士学历,在博士满地走的台积电显然不具优势。上进的他考上了新竹交大的博士,为了能兼顾上班和读博,他主动申请大夜班(晚上12点上到早上10点),白天则去三公里外的交大上课,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5年。
就这样从基层做起,王英朗一路上创下最年轻的经理、处长、厂长、副总等诸多记录。在经略南科十四厂后,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凡是有名字的项目,都要卷出个第一。”甚至为了自己的团队能在台积电运动会上拿奖牌,他直接安排台南长荣中学体育班的毕业生集体入职。
王英郎依靠「卷」在上峰这博得美名,御下同样有一套。2015年,他从台南调回新竹总部,负责EUV机台技术的开发。他便带着南科300余号人北上,入驻竹科十二厂。能带出如此多的死忠干部,这在台积电属于是头一遭。因此当时也有台媒称其为「台积电史无前例的大藩王」。
出席ASML活动的王英朗,2020年
在台积电赴美建厂后,亚利桑那工厂全球焦点,而王英郎则成为工厂负责人,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而“营运三杰”中的其他两位也被委以重任:廖永豪目前是台积电赴日本建厂(JASM厂)的负责人,张宗生目前负责台积电先进技术暨光罩工程,并挂帅2nm制程的高雄工厂。
除了纯本土培养的“营运三杰”外,台积电“中生代”干部梯队还有很多强悍猛将,比如负责德国工厂的庄瑞萍、负责技术发展、毕业于复旦的曹敏,负责封装业务、同样是大陆背景的何军等等,他们跟王英朗等人一起,是台积电高管阶层的骨干力量,而在接班序列中,他们属于“曾孙”级别。
一方面是“猛将如云”的人才供给,另一方面则是千军万马涌进的独木桥。截止到2024年初,台积电拥有29008名硕士和2616名博士,一个普通工程师想要拾级而上挤进高管的序列,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职业生涯——即使是“曾孙”级别的高管,年龄也普遍在50~60岁左右。
抛开“在云端”的高管群体不谈,台积电普通员工在台湾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03
在台积电内部,有一套不成文的选人标准,叫做“正黄旗用人模式”。
所谓“正黄旗”,指的是国立台湾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国立阳明交通大学、国立成功大学这四所名校的电机系毕业生,类似国内某些投行只招“清北复交”的学生,原因也很简单:台积电核心部门的18名高管,有14人本科毕业于这四所学校,自然更偏向录取自己的学弟学妹。
一名硕士研究生进入台积电,通常起薪是200万新台币折合人民币大概40万左右。工作5年到10年后,薪酬能涨到350万新台币以上,即80万人民币。2023年台湾全省平均年工资是70万新台币,台积电薪酬属于高收入行列,但绝对数离互联网行业(如字节腾讯阿里)还有一些距离。
除了薪酬外,台积电还有一套股权激励计划:员工可以用月薪的20%或15%,以85折的价格购买台积电股票,剩下的15%由公司补贴,而且股票没有卖出限制。大概有70%的员工参与,比例跟华为ESOP的覆盖度差不多。过去几年台积电股价不断新高,员工赚得盆满钵满。
丰厚的待遇,让台积电成为岛内购房和生育的积极拉动者。
2023年,台湾岛内工作的台积电员工共生育了2463个孩子,之前的五年也一直稳定在2500个左右。不过由于台湾生育率下降太快,台积电新生儿贡献占比从2019年的1.4%,一路涨到了2023年的1.8%,高于占台湾省人口0.28%的比例。当然,这里也有台积电员工平均年龄(35岁)较台湾全省平均年龄(40岁)低的原因。
台积电员工不仅敢生娃,还敢买房,是岛内地产中介最爱的群体。
过去五年台湾房价涨幅凶猛,涨幅最大的十个行政区里,最高的新竹县竹北市有118%的涨幅,最低的台南新化也有68%——这十个行政区里有八个都位于台积电的各个分厂附近,而剩下的两个行政区——高雄楠梓区和桥头区,也是被台积电高雄2nm新厂的利好拉动起来的。
台湾省传统上有“六都三市十三县”,其中“六都”是指台北、新北、桃园、台中、台南、高雄这六个所谓“直辖市”。而本来属于“三市”之一的新竹,由于是台积电的大本营,近年跻身“新一线”,跟“六都”并列成为“七都”。2020年初至今,新竹市房价涨幅高达82%,在七个城市里位列第一。
台湾新竹市航拍,2023年
台积电对台湾经济的意义不言而喻。去年台积电营收690亿美元,占全省GDP的10%,净利润高达269亿美元;2023年全年,台积电一共消耗了200多亿度电,占全台电力消耗的7.5%。而随着大量极紫外线光刻机(EUV)的投入使用,2025年台积电电力消耗将达到全台的12.5%。
台湾能源供给97%都依赖进口,台积电的“电老虎”对台湾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但考虑到对房价和经济的拉动,台湾人民恐怕宁肯夏天不开冷气、冬天不用热水,也得保障这台印钞机的运作。
薪资丰厚、地位超然,台湾年轻人会挤破头抢着去台积电工作吗?似乎也未必。
台积电归根结底,还是一家制造业企业,它主营的晶圆代工,尽管是当今世界上最精密最复杂的高科技产业,但仍然摆脱不了“工厂”的本质。而只要是“工厂”,就会有90%的工作是无聊、重复、疲惫的劳动,加上芯片制造的很多环节,要求在洁净室里穿无尘衣,以及无休止的轮班,这显然比待在写字楼里喝咖啡要痛苦许多。
但台积电的“正黄旗用人模式”又决定了,很多流水线上的事务性工种明明可以用专科生,但台积电一定要用正黄旗的名校毕业生。甭管是学士硕士还是博士,只要被安排下到Fab厂,就得去洁净室里“拧螺丝”(此处为比喻),不仅枯燥无聊,还要经常三班倒甚至两班倒。
而台积电的加班文化更是享誉全球,尤其是在当年攻坚先进制程的时候,台积电发明了一种疯狂的丧的模式,就是「研发部门二十四小时工作制」,用富士康流水线的方法来管理研发,号称“夜鹰部队”。台湾芯片专家林宏文在《晶片岛上的光芒》这本书里,详细记载了这种工作方式:
研发夜鹰的三班制——“长日班”是正常上班时间,“小夜班”是从下午两点上到晚上十二点,“大夜班”则是从晚上十二点上到隔天早上十点——串成二十四小时研发无缝接轨的效果。位于台积电新竹总部12B晶圆厂十楼的夜鹰部队大本营,自此以后经常性地彻夜灯火通明,成了竹科不夜城。
这些年台积电虽然有所改善,但仍然是台湾首屈一指的“福报厂”,甚至当大陆企业家在公开场合已经不敢谈论996的时候,台积电高管却仍然以“卖肝文化”为自豪。去年张忠谋在跟《芯片战争》作者Chris Miller对谈的时候,就公开说台湾的工程师就算在半夜2点,也会被叫起来上工,而工程师的太太往往会见怪不怪,继续睡觉。
洁净室里工作的台积电工程师,2023年
在台积电赴美国建厂之后,很快就得到了美国人的锐评:“台积电是地球上最糟糕的工作场所”——曹德旺老师听了这话都能松了一口气。
但对于台湾的年轻人来说,岛内更好的岗位——比如医疗、金融、互联网等——供给实在是有限,而台积电招聘又突出一个“量大管饱”,最高峰的2021年和2022年,台积电台湾厂区的新进员工超过10000人,接近台湾省人口的万分之五。因此,年轻人仍然以能进台积电为荣。
但另一方面,当“卖肝文化”遭遇“小确幸”,台积电必然会遭遇越来越多的口诛笔伐。在社交媒体上,台湾新一代年轻人更是热衷编台积电的各种段子。比如油管上有一期台积电一日游的视频,台湾网友疯狂在评论区用“肝”这个梗来整活。
比如“十万青年十万肝,GG轮班救台湾”、“歡迎新鮮肝到官網投履歷”、“需要大量新鲜的肝”、“我听到说年轻工程师,我都会自动解读成年轻的肝”等等。
而很多台积电员工婚恋相亲的帖子,评论区里通常会塞满嘲讽,比如一位台积电小哥找到对象后发帖炫耀:感谢GG(台积电)让我脱鲁,下面的网友纷纷送来祝福,比如“生活交給GG、老婆交給邻居”,“你缺女朋友,女朋友缺金主,各取所需”、“ 不怕女友老婆被老王照顧嗎”……
其实在台积电身上,能看到很多大陆公司的影子:台积电拉动新北房价,阿里也曾拉动杭州房价;台积电卖肝文化被口诛笔伐,华为奋斗文化也充满争议;台积电领先所有对手,仍然喊员工2点钟起来上班;宁德时代全球市占率第一,还是想号召员工再“奋斗100天”……
如果上升到更高的角度,台积电身上的一些“特征”会让我们更加感到熟悉:吸纳西方先进技术,融入全球产业链条,引进海外的人才和管理经验,早期依靠政府资金扶持,后续通过自身的勤奋和血汗来获得全球竞争力,管理上中西结合,但文化上推崇奋斗、奉献、忠诚和服从。
从根子上看,它跟大陆一些在自己领域称霸的公司没太大不同,只是公司凑巧开在了海峡对岸。
04
尽管已经在2018年卸任,但90多岁的张忠谋仍然热衷于站在聚光灯之下。
台积电美国亚利桑那工厂“装机”,他站在拜登、雷蒙多和库克的旁边出席典礼;台积电日本熊本工厂开幕,他上去做主旨演讲;《芯片战争》一书在全球大火,他跟作者做圆桌对谈;黄仁勋访台,他在家设宴招待;甚至APEC会议,他都连续三年代表台湾地区赴海外各地去参加。
张忠谋与《芯片战争》作者Chris Miller对谈,2024年
全世界大多数企业家,在退休后都会减少在公共领域的发言,但张忠谋不同,他不仅频繁接受采访,言语中“站队”的倾向也越来越明显。在接受NYT的访谈时,他明确表示:“我们(指的是美国在芯片领域的盟友)控制了所有的要道……如果我们想要扼住其喉咙,中国(大陆)真的无能为力。”
另外在采访中他表示:“……1962年入籍以来,我的身份就一直是美国人,别无其他。”
在复杂地缘环境下做生意,大多数企业家都会主动适应、并最终擅长“走钢丝”,但张忠谋的轨迹却相反,已经年逾90岁的他,跟2017年9月亲自出席台积电南京厂开幕时似乎有了不少变化。而除非这位“台积电第一巴图鲁”真正地离去,否则他会毫无疑问继续影响这艘巨轮的航向。
2024年8月26日,台积电高雄厂区在施工时,从地下挖出了一枚重达千磅(450公斤)的未引爆炸弹[8],是1945年美国轰炸日军海军油库时扔下——这是一个充满历史巧合性的偶然事件:它把“台积电”和“爆炸物”两个词联系在了一起,但当半导体圈内人士谈论这个话题时,他们议论和猜测的对象,并不是八十年前埋在地下那些。
一家万亿美金的芯片帝国,它的管理可以像EUV光刻机一样精密,它的命运也可能会像几纳米的晶体管一样脆弱。
来源:饭统戴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