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悲伤叫得而复失

@安迪斯晨风：赵明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他今年63岁，练气中期，是书鱼宗玄石峰灵植园的一名护法，说是护法，其实也就是个打杂的。他的活倒是挺简单，只需要坐在工位上，使用园主传授的功法，就能从灵蕴峰抽取大量灵气，转化成灵水灌注到园子里，就算完成任务。干到月底，只要灵植没死，便能领一份灵石。

这么枯燥乏味的活，赵明已经干了23年，练气修士寿120岁，他最少还要再干上50年。

赵明发现，自己每天的生活也太一致了，简直一成不变。早晨乘着自家养了20年的仙鹤来到宗门，换身道袍，坐到工位上盯着园子里争奇斗艳的珍稀灵药，灌注灵气，中午到点吃饭，和同僚们聊一会儿，下午继续盯园子灌气儿。下班之后，回到家看一会儿万界通识符，通过灵网和棋友下一会儿灵棋，睡觉。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

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他躺在自己花了十五块中品灵石买来的洞府里玩万界通识符的时候，恍惚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好熟悉，以前好像经历过。

隐约记得，下一刻钟，自己的棋友毛涛就会推开洞府大门，风风火火闯进来大声喊道：“听说了吗？宗主要招关门弟子，练气弟子都可以报名！”自己好像和毛涛一起报名了，但理所当然地没有选上。不知为什么，他想到这里内心涌起一阵强烈的悲伤，不是，这有什么可悲伤的，本来你也选不上啊？

为什么会有这种神奇的预感？要知道，自从晋升练气之后，他就再也没练过什么观星术、捻蓍法，学的那点知识，早就还给了当年的授业长老们了。难道自己竟然是个奇才？

跟他脑海中预演的场景一模一样，一脸大胡子的毛涛推开门进来就大声嚷嚷，说宗主招弟子，这机会千载难逢，一定要拉着赵明一起去报名。赵明想起自己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巨大悲伤，实在不想去，可是毛涛说，如果赵明不和自己作伴，以后就别想再一块下仙界自走棋了！赵明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既然报名了，多少也得复习一点吧，赵明从通识符的“修行”版块里翻出来宗门公开的各种法术、符术、丹术资料，看了不到一盏茶时光，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自顾自点到了“娱乐”版块，合欢宗小姐姐跳舞、御兽宗的萌宠、幽冥宗弟子写的小说……哪个都比修行资料好看多啦。

记得自己以前刚进书鱼宗时候，还是个土棒槌，看到通识符里面满满都是修行干货，开心得不得了，每天废寝忘食地练习，终于快人一步练气成功，可是自从分配到灵植园之后，他就发现，不管自己多努力修行，多么卖力干活，最后总是跟晋升筑基的名额无缘，听说玄霄峰、灵蕴峰这几个灵气浓郁的山头，掌权的全都是宗主亲自培养的弟子，自己这没有背景的底层弟子，想要出头可太难了。于是他也跟周围的同僚们一样，躺平了，每天到点上下班，按时领灵石，更迷上了仙界自走棋无法自拔，以至于现在，一看修行资料就犯困。
等赵明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上班时间。坐到灵植园工位上，他发现，自己的同僚们好像有点不一样，有个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小朋友，偷偷在那里掐诀念咒，还有人在工位上就画起了符。这不像他们的作风啊，以前他们不也跟自己一样，偷偷玩通识符吗？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悄悄问那个念咒的小朋友，我今天可看到你上班掐诀了，你这是要干啥呢？那位50多岁的小朋友笑着说，赵师兄啊，你可别装了，我明明在报名宗主弟子的申请表上看到你名字了，你还问。赵明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大家都报名了，都在偷偷努力，想要惊艳所有人呀。

到了考试的那一天，赵明跟园长请了假，说自己俗家有个舅舅去世了，要下山祭拜，园长嘀嘀咕咕说，今天是什么凶煞日哦，我们灵植园竟然有十三位同僚家里出事，不是舅舅死了就是姑妈没了，太奇怪了。

赵明没敢多听，乘上自己的老鹤，扑闪着飞到了玄霄峰，这是宗主常驻地，也是书鱼宗的核心。到了山脚下一看，黑压压一大片，排成了两列长队，每一列都有上百人。他乖乖排到队伍末尾，掏出通识符点到“修行”版块，心想我临阵磨磨枪，万一刚看的就考到了呢。结果你猜怎么着？看了不到五分钟，就跟旁边的师兄弟们闲聊起来。

一直排到下午申时，太阳西斜，才终于轮到饿着肚子的赵明进，他的考场在甲字二号，没有笔试，直接进面试。考官是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修士，长得很美，不过赵明知道，这修行者的年龄脸上可看不出来，据说宗主早就2000多岁了，看起来还跟个小年轻一样。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报了姓名、职位、修行等次。

这美女考官给他出了两个题目，一个是现场画一幅祈雨符，要求是晋阳市外五里为界，点数不超三万，水深不超一寸。另一个则是让他当场动手，从一堆灵植、灵药当中挑出能够炼制筑基丹的15种。两道题随便选一，哪个都行。

赵明看到第二题，眼前一亮，他在灵植园上班这么多年，院子里种的灵植什么样子，是什么功效，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这简直就是量身定做好吗。他忍住兴奋，耐心地把各种灵药分开，挑出有用的15种，然后各自贴上标签，美女考官看得不住点头。又问了他几句，有没有道侣，平时闲暇时候喜欢玩什么，他慨然回答，未成筑基，何以家为？平时只喜欢读历代宗主写的修行指南，没别的爱好。

回到自己洞府，他用通识符问毛涛考得怎么样，毛涛回了一个摇头的表情，说他抽中的两个题目，一个是要当场捉一只狗妖，另一个却是要他用望星术预测五百年后俗世的帝王姓什么。他哪个都不会，估计是没戏了。赵明安慰他说，本来我们也没啥希望，不行就下次机会，反正还好几十年阳寿呢，来来来，还是下棋。

往后一个月，赵明照常上班，当一天道士灌一天气。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园长亲自给他送来一封玉简，说是玄霄峰送来的，他打开一听，一个威严的声音，说他已被宗主录取，要他第二天早晨到玄霄峰仙弈台报道。赵明开心得鼻子都冒泡了，跟同僚和园长一一告别，回去好好收拾了行李，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赵明按照玉简里说的，来到宗主日常打坐的仙弈峰，进去之后，发现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正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幅仙界自走棋，正和自己下棋。他在旁边看了两眼，有些技痒，坐到少年对面和他对弈起来。那少年也不问他是谁，就跟他厮杀起来，三局棋，赵明两胜一和。这年轻人才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干跟我下棋，我就是书鱼宗宗主！赵明其实猜到了，但他装作不知道，好好道歉一番。

从那以后，宗主对赵明另眼相看，经常招呼他来下棋，下到酣处，和他称兄道弟。赵明成了书鱼宗的大红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着，有各种灵药吃着，修炼起来也是事半功倍，不到三年就升了筑基，又过五年，闭关修成金丹，已经成了书鱼宗长老之一，住上了玄霄峰最好的洞府。宗主师父还为他做媒，娶了合欢宗一位少女为道侣，生了三个孩子，个个身具灵根。可谓是走上人生巅峰。

这一天，宗主师父在外探索一处仙家遗迹时不幸遇难，立下遗嘱，让赵明继任。赵明正高高兴兴准备接任宗主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有人推开他洞府的大门走进来，大声喊道：“听说了吗？宗主要招关门弟子，练气弟子都可以报名！”赵明心中不明所以，我这刚当上宗主，还没说要收弟子，怎么就关门弟子了？

他定睛一看，走进来的竟是好久不见的棋友毛涛，他想起自己自从当了前任宗主弟子，便不再和毛涛下棋，心里微微有些愧疚，他用客套的语气道：“是毛兄弟啊，来来来，我们再下一局棋，明天我就接任宗主。”

说完这话他心里觉得不对劲，因为好像这一场景以前曾经见过，再仔细一瞧，眼前不再是宽阔的灵霄峰洞府，而是熟悉的玄石峰洞府，娇妻、爱子、奴仆们也都不翼而飞，只有东门口拴着一只老鹤，看起来十分熟悉。

他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这种悲伤叫得而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