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lac:最近在忙着盖房。
字面意义上的盖房。有一小块地,找建筑公司,盖房。
自己盖,就得自己找建筑公司。
找哪家公司,盖什么样的,几乎会影响下半生顺心和不顺心的比例。
说白了,我们这种房产素人在建筑公司眼里,估计和待宰的鸡没什么两样。也可能是待宰的瘦蛙,毕竟就那么点点肉。没办法,那也得盖呀。
可以找小有名气的建筑师,可以就近找本地的建筑队,也可以找上市公司型的住居制造商。
头疼了一番,决定找上市公司大厂。
大厂这个方向里,又有很多分枝走向,指向风格不同的厂。
是木建?还是铁骨浑木?轻量铁骨?重量铁骨?防震措施要不要?要哪种?考不考虑几十年后如果推倒重建时的拆建费用?(具体房屋式样和设计什么的,还远远是后话,内部装修就更不要说了。)
所以得一个厂一个厂的自己找,自己看,自己谈。
比如,A厂擅长木建,注重收纳空间。B厂的房子气密性好,节省能源。C厂设计有情调。D厂的木头好。E厂不怕地震还防火。等等等等。
然后就挤出时间,一厂一厂的约见面谈。初谈,复谈,看样品房,参观正在建的房,已经建好入住的实体房,再谈,再再谈。敲定出其中几家做比较。
大厂挺靠谱的,第一次约见时,对方就已经把我们的地面详细图纸都准备好了,调查好了所在地段的建筑条件,拍好了各个角度的道路照片。在我们那块地附近已有建房实绩的厂,还拿出了地质检测报告。有的厂迫不及待地给出了大体建筑图纸,建成这样大约多少钱,建成那样大约多少钱。咣咣咣。
所以这种时候,各家厂拼的,除了总工费,就是业务员的经验和口才。
还有性格。
甚至是外貌。
外貌?外貌很重要的。假如对方衬衫上沾了午饭拉面的油点子,假如对方头发有点儿长还三天没洗,有点儿打缕了,是不是?你想吧。
毕竟盖房是盖幻想。
目前敲定到了三家,要在三个厂里取一个。
A厂最劣势,可能会首先筛掉。
B厂业务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女的。分寸感非常微妙地好。各种材料准备得很周到不说了,主要是不饶舌,甚至话很少,当然每一句都能说到点儿上。五十多岁的女的,人生疲惫感是必然有的,所以有的女的会用强势盖住疲惫,成精感有点儿重。这位业务员,衣着很朴素,妆感不重,但也不邋遢,风度气质恰到好处地比客人低势几分,不知是她本人就这样,还是经验让她这么做的。她开车带我们去看房,会很用心地准备盖腿的毛毯,零食水果,告诉我们很多“内幕哦,平时我不告诉别人的”的那种东西,指给我看很多女性会注重的房间细节。谈完一次之后,也不紧追猛打死纠缠。印象很不错。
C厂是个三十多岁的男的。
头上打半斤发油,开一辆中豪程度的车,车内外一尘不染,香喷喷的。看房路上会顺便指出他在哪里打高尔夫球,妻子爱去哪家健身房游泳。一路上哪个厂的房子壁砖不行,哪个厂的房子土里土气。
这人说话就很强势,上来就洗脑的那种。每次谈都像在听他的演讲会。同时又不够高明,经常让我在心里暗想,哦这一点要扣大分,那里也太露骨了,恶心谁呢。
但他,带我们去看已经入住的实体房时,地点,是他自己的家。他家就是他们厂盖的。
那种感觉,就像他掀开铠甲,“来,看看我的肚皮和肋骨”。
那天他妻子不在家,家里布置得很温馨,很整齐,壁橱里甚至有他高中时喜欢看的书(书堆在壁橱里,有点儿乱,咦?很奇怪,竟然印象好起来了)床头柜上放着双人照,摆着因为装逼显得有点土的摆件,他很得意又很腼腆地给我介绍了他最喜欢的房屋细节,嗯应该说是满心欢喜地介绍了他的真实生活细节。
那种满心欢喜,真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家庭温馨感,也不是布置出来的。
C厂房子的整体感觉确实和我们的希望比较接近,除了贵。
前几天和C厂又谈了一次,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选定他家。
昨天,本和B厂越好再谈一次的,但是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于是接到了女业务员的电话,我赶紧道歉,说自己给忘了,还告诉她,现在我们更倾向C厂,不好意思让你陪着我们走了这一路,谢谢你,祝新年好。
我晚上六点下班,到家时快七点了,天早已黑透,冷飕飕的。离家还远,就看见路灯下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那位B厂姐。她是从我们原本约好的商谈地点徒步走到我家的,估计走了近四十分钟。而且,她从事务所到商谈地点,本身就要坐一小时的电车。
还等了我好久,脸都冻红了。
她说,知道我们要选C厂,这单生意没谈成,她很遗憾。但是,有些话一定要告诉我们。然后她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来我家之前匆匆写好的一封信。
她手写的字,整整齐齐的清晰字体,写着约定合约之前一定要注意的点,一二三四五,这里要小心,那里是最关键点。无论我们和哪个厂签约,这些点都是重要的,一定要小心的。
这些话她可以口头告诉我,但是写在纸上总是更保险,随时可以参考的。
我都感动了。真的。手写的字诶,带温度诶。不是那种通用的套路文书。
所以你看,他们多拼。
我也是社畜,和他们比,我差远远远了。
赶紧把B厂姐让进家门,给她端茶,拿水果。开暖气,先暖和上再说。
拉住她,我准备做香肠炒饭,中国的四川麻辣香肠,没吃过吧?能吃麻辣吗?非常香的,真中华。不麻烦,很简单,别忙着走,你回去都几点了。
然后我们没再谈盖房。
她说她是关西人,社内移动,现在来了东京,过几年还要移动回去。
她说她有一个女儿,女儿上大学了,叛逆得厉害,有些摄食障碍,两人经常吵架,她很苦恼,现在借着社内移动,一个人来了东京,女儿和爸爸留在关西。离得远,女儿比以前好点了,能正常地去学校上课了。这让她高兴,也很难过。
她没说为什么难过。不说我也懂的。
她讲她的父母也老了,母亲已经出现了轻微的阿兹海默症,父亲在照顾。父母年轻时经常吵架,老了老了,反倒谁也离不开谁了。
她没讲她丈夫,好话和牢骚都没说。为什么不说,多少我也懂的。换我我也不说。
我们就像促膝谈心。无形地互相拍肩膀。
挺好的。
临走前,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谈房子,前面已经铺垫了那么多情感,这个时机谈业务,岂不是事半功倍。
我故意插话,没让她说出口。
别说出口,不然就可惜了。轻轻地握了她的手。中年疲惫之下的冰凉凉的手。